“一定要活下去,征服死神……”
一阵深沉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并一遍遍的重复。
正等待上角斗场的艾根施塔特一个激灵,从刚刚短暂的失神状态中清醒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上角斗场,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恐惧牢牢的抓住了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念头和想法不断涌现,甚至出现了幻觉。就在刚刚那短暂的失神状态中,他好像看到了很多钢铁怪兽,以及铺天盖地的火焰,还听到了几句现在已经想不起来的话。
这是神启!他安慰自己,这是战神托尔在给自己祝福,让恐惧远离自己,让手中的短剑能饱饮敌手的鲜血,让自己品尝胜利的滋味。
可是奥丁在上!我并不是个战士,不是个角斗士。这辈子只在今天上角斗场之前,拿着一把木头剑被一个奴隶角斗士训练了五天,连短剑切割敌人血肉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这怎么让我去和敌手战斗?
没有一个日耳曼男人,不希望做一个用剑与盾战斗的勇士。在战斗中英勇壮烈的死去,被主神奥丁所拣选,进入瓦哈拉神殿痛饮阿萨神族的琼浆,永不止息的和同样英勇的战士英灵决斗,参与诸神黄昏最后的大决战……
但是艾根施塔特并非一个日耳曼意义上的“人”,日耳曼“人”仅指那些能战斗的战士,不论男女都一样。在被奴隶贩子俘获之前,他就是个奴隶,日耳曼人的牧奴。在日耳曼部落中,他这样的牧奴只能干粗活,吃剩饭——如果有剩饭的话,并被禁止接触任何金属制品,不论是武器还是农具。他甚至不能使用艾根施塔特这个名字,据说是某个古老而充满荣耀的部落之名。因此艾根施塔特在那十几年的牧奴生涯里,一直被称为“艾格”,笨蛋的意思,直到他被奴隶贩子抓到,成了一名奴隶。
他听过那些向日耳曼部落首领宣誓效忠的“人”是如何向主神奥丁、战神托儿祈祷的,听过他们讲述阿萨神族诸神的故事和传说,听过他们讲述祖先和同伴如何与敌人英勇的搏斗,甚至不止一次暗暗向奥丁、托尔祈祷,希望能摆脱牧奴的身份,成为一个能拿着剑,在与敌人的战斗中壮烈死去的日耳曼战士。
他没有想到被奴隶贩子打晕掳走之后,居然能让他的梦想成真,真的能拿起钢铁锻造的武器与敌人战斗。他更没有想到,当梦想成真的这一刻,自己居然害怕了!怕得发抖,剑都拿不稳。他为自己感到羞愧!他无地自容!
“罗马公民们,”主持人的声音透过角斗场的入口传了过来,“三百一十二年前,我们的祖先跟随伟大的尤里乌斯凯撒,在阿莱西亚彻底征服了维钦托利率领的高卢野蛮人联军,从而取得了这场连续七年的高卢远征的最终胜利。”
“今天,我们就在这个充满荣耀的罗马角斗场,为大家重现这场神圣的战争。”
“在茂密的高卢丛林里,伟大的尤里乌斯凯撒,率领着他那战无不胜的钢铁雄狮,将阿莱西亚团团包围起来……”
角斗场的观众们一片沸腾,作为对手的角斗士们已经出场了。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艾根施塔特反复的告诫着自己,“奥丁在看着我!托尔在看着我!我要勇敢的战斗,让敌人的鲜血涂遍我的身体!以最壮烈的方式战死在角斗场!让奥丁微笑,让托尔钦羡!”
“可是奥丁在上!我的手为什么还在抖?”艾根施塔特依然拿不住那把半分钟前才交到他手中的短剑。
“……高卢野蛮人不会坐以待毙,维钦托利纠集起数量庞大的野蛮人军团。他们衣衫褴褛,武器简陋,但他们充满斗志,数量更远超罗马军团……”
一声锣响,角斗场的入口被打开了,一时间这个专供角斗奴隶等待上场的房间明亮了许多。“出列!出列!”守着门口的角斗场卫兵高声命令着。“拿稳武器,勇敢战斗,为你们的生命索取代价吧!”
艾根施塔特机械的跟随前边的人,向着出口走去,拿着短剑的右手依然在不停的颤抖着。
突然后背猛地传来一股大力,艾根施塔特一下子扑倒在地。
“废物!短剑给你太浪费!”原来是身后另一个角斗士看他手抖个不停,一脚把他踹倒了。他拿起艾根施塔特跌倒时脱手的短剑,又淬了他一口痰,脚步不停的奔向出口。这人原来配发的武器是一面破旧的小圆盾,抢了艾根施塔特的短剑后,配成了一套剑盾,这让他在角斗中存活下来的概率大增。
这一幕完全看在门口卫兵的眼里,但他犹豫了一下,并未出声阻止。可能他也觉得,那把短剑分给艾根施塔特这样的熊包,是一种浪费吧。
直到那人已经上了场,艾根施塔特都没反应过来。其他角斗士全都上场了,然后突然之间,怒火充满了艾根施塔特的胸膛。他三步并作两步抢进了角斗场,想好好教训一下刚刚抢自己短剑的角斗士,把武器夺回来。
此时角斗场中的战斗已经展开,艾根施塔特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刚刚那个人。场中鲜血飞溅,他完全惊呆了。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屠杀!
敌对的一方人数并不多,只有区区五人,但他们装备精良,金属胸甲配红色塔盾,右手的短剑寒光闪闪,一看就不是自己刚才手里那种色泽暗哑的破烂货。己方上场之前足有二十多人,此刻却只剩下一半多一点。他们全都是衣衫褴褛,没有任何甲胄,武器也多是简陋的木棒,破旧盾牌,甚至还有人和艾根施塔特一样是空手。
一个己方的角斗士的右手被砍断,他惨叫着倒在地上,然后哭喊着握着自己的断臂,向被砍掉的那只手爬去,似乎想要把它给接上。还没等他够到自己那只断掉的手,敌方的角斗士就残忍无情的从背后把他一剑钉死在了地上。
己方另外一个角斗士被对方一剑刺中肚子,他抛开手里的兵器,直挺挺的先前冲去,任凭短剑将他整个刺穿,然后一把抱住对手,扒开他的头盔,向他的脖子咬去。可对方手里的短剑轻巧的一搅,这人的力气就完全散尽了,这一口终究是没有咬到。不过己方人多,其他几人趁着对方还没有把短剑从这人身体上抽出来的功夫,砍了他腿一剑。鲜血乍现。但这剑实在是太钝,看上去对方伤得并不重。
还没等艾根施塔特看到更多内容,他就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地好像忽然倾斜过来压在了自己的身上,眼前一具无头的尸体正在慢慢软倒。阳光不知为什么越来越暗,很快整个世界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
艾根施塔特,或者说陈一诺,再次在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情况下,醒来了。
看来摆脱死亡校车并不彻底,他想。不知道是自己最后一次车祸之后重伤没有挺过去,死掉了,还是摆脱那次死亡循环也无法逃脱命运的安排,总之自己再一次进入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死亡循环。
这一次,自己貌似是跨越了千年历史,来到了古罗马的角斗场。很奇怪的一点是,自己现在明明能记起在校车上陷入死亡循环时的窘迫,同样也能记起自己作为艾根施塔特这个蹩脚的角斗士所经历的死亡过程,但自己是艾根施塔特的时候偏偏想不起来关于死亡校车的事儿。
这么说似乎也不对,艾根施塔特应该是想起来了一些,不过都被他当作是幻觉,或者某种神启了。
另一个奇怪的地方是,自己拥有了艾根施塔特短短一生的所有记忆,就好象陈一诺和那个艾根施塔特是一个人一样。
不仅如此,在角斗场上,所有人说的话全都是拉丁语,一种在陈一诺的时代基本已经失传的古代语言。但作为艾根施塔特的陈一诺完全能听懂,甚至说也不会是问题。
这一切都太奇怪,太诡异了。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神灵,这就是神灵对陈一诺的惩罚?可陈一诺真的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样过分的事,会让神灵如此降罪。
又或者是某种类似“穿越小说”里的常见套路,自己重生、穿越了?这也完全说不通,哪有穿越之后一遍遍的不停死亡的?
对了,刚刚艾根施塔特苏醒之前,他所听到的那句话,和此前陈一诺听到的似乎有些不同。
刚想到这里,陈一诺就发现,这一次苏醒和死亡校车中那上百次苏醒并不完全一致。现在他可以看,可以听。看到的并不是黑暗,而是一片耀眼的光明。听到的也不是寂静,而是微弱的、沙哑深沉的男声。
“一定要活下去,征服死神……”
这声音一遍遍的重复着。
“征服死神?这是什么意思?”陈一诺想着。
角斗场人声鼎沸的嘈杂声音渐渐传了进来。陈一诺知道,艾根施塔特上场的时刻又到了!